阿毒

Chapter 53

 

田中永太出生于神奈川县，自小就开始打篮球，但真正大放异彩并非是成为NBA球员。事实上有那么些喜欢意淫的家伙，总爱把田中那个“日本NBA第一人”的名头挂在嘴边，好像日本终于逆袭美国篮坛，成就了一番伟业。可对于田中自己来说，NBA是不可言说的痛，其中过程也并不平坦，甚至波折重重。

 

先不提美国本土对外籍球员有种天然的排斥，他无法尽快融入球队，有时还会被讥笑为“黄皮猴子”。单说实力方面，在日本的所有优势似乎都化为乌有，几次表现不佳后，主教练果断让他坐了冷板凳。上不了场，就无法进球；无法进球，就上不了场，死循环一样的命运套在了田中身上。

 

整个赛季只出场四次，于是被球队无情解雇；后又转会到洛杉矶快船队，只两个月不到，再次离队，成为NBADL二线队选手。

 

他深深苦恼过很长一段时间，发现自己也许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，为什么要为了虚名而执意去打NBA，结果落得此般待遇，什么荣归故里完全就是个笑话。其实留在日本就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了？不是。

 

篮球之所以受欢迎，是源于它在任何地方，只要有个篮筐就能够打。所以他只要能继续打球，随便哪里都可以。继续坐冷板凳或是去大部分都是高中选手的球队打球，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，毕竟大多数篮球手的运动生命也只在三十多岁就会结束。

 

几番纠结后，他跑去找经纪人商议，终于在赛季结束后和最后一个东家果酱队解除合约，顶着国内无数压力回到日本。他从不认为自己的实力不足以打NBA，只是对于职业球赛的临场经验不足，失败者或者丧家犬这种词汇是不能套用在他身上的。但单凭上下嘴皮一合并不顶用，实际行动才能真正打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的脸。所以几经选择后田中加入了日本NBL枥木王道队，不多时便成为王牌主力，当赛季就夺得联赛MVP，目前正以冠军为目标发起冲刺。

 

高中时期田中领衔的能代工业斩获了无数荣誉，在那个时代，三大赛冠军无疑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，这个辉煌历史即使今天还为人所津津乐道。而田中也以一届高中生身份成为日本国家队代表，这些都是很少有人能够超越的成绩。

 

而现在NBA之路中途夭折，只能回归国内篮坛，因此媒体总爱以“小时了了，大未必佳”来形容田中，对此，赤司并不认同，他至少看得出面前这个男人，眼中那股战意并未被现实浇灭，反而像是只要有一点零星火种，就能立刻燎原。所谓哀兵必胜，在田中身上也同样适用。

 

这种绝不放弃的对手……很好。

 

 

一对一斗牛在哨声中开始，裁判拿着口哨倒退几步，取得球权的赤司却并不急于进攻，而是缓慢绕过了三分线。篮球啪嗒啪嗒地拍击在地板上，让人的心跳频率都变得如同此声。

 

像是要和赤司保持一致，田中一上来也没开始紧逼防守，而是一个悠闲如闲庭信步的防守姿势，看似四处都有破绽。但在场球员只要不是傻瓜，都明白一个道理，所有战术里运用最多的就是以虚代实，以实替虚，有时候越是有破绽，就越是毫无破绽。

 

说到底防守主要就只有三个重点，对抗、意识以及态度。一对一当中，不需要做太多无谓动作，只要彻底卡住对手进攻路线，然后将其逼到边线，就能肆机夺取球权，而田中也正是这么做的。

 

几个来回，就听到耳边哨声响起，赤司踩线，球权更替。他被逼出底线，且失去了一次得分机会，不过却不觉得不甘心，只是笑了一下。那笑容在叶山看起来有些发毛，不由抱紧身旁的实浏。实浏可没有和个同性腻歪的意思，抬起脚就把人踢到一边。

 

赤司只是在试探，所以一次失败也无所谓。实浏知道那家伙的本性，别看外表斯文，其实比谁都渴望和在乎胜利。

 

有的控卫喜欢以组织防守为主，有的控卫则侧重于传导穿插，可田中不同，他拥有过人的突破技术，平日在赛场上也惯常呈现出犀利的突破分球，在速度这一点上，水平无疑已经达到NBA的水平，他是一个以突破为主的攻击型控卫。

 

猛虎一般，随时静待撕裂对手的防守。

 

拿到球权后，甫一开始他就立刻进攻，半点不给人缓冲机会。几个踏步就到了右边侧翼，这个角度刚好与篮筐呈45度角，投篮的话是十分舒服的位置。急速变向甩开赤司，田中挑射，轻松命中。

 

按照特殊规则，投中两分球记一分，田中得手后，比分变为1：0。

 

再次回到赤司进攻，这回他直接杀入内线，不等田中抢断，把球往空中一抛。这不是无的放矢，而是有信心能空心入框。可田中突然从他身后大力跳起，一个身高只有173的控卫，居然在球进框的前一刻，把球捞了下来，阻止了赤司的得分。

 

“这没什么好讶异的，实际上大多数人只知道田中的突破能力很强，却不知道他也擅长抢篮板。”濑户说道，“都爱说什么小时了了，大未必佳，但必须记住，再不济他也是日本篮球打进NBA的第一人。”对上一个高中选手都无能为力的话，那田中可以回家吃自己了。

 

GAORA频道外景主持野泽摸摸鼻头，显得有些尴尬，那些说这句话的媒体当中，似乎也包括了他们台里一些见识浅薄的老混蛋们。

 

他赶紧转移话题，不再在这些往日纠葛上啰嗦：“哦哦，不愧是田中选手呢。看来赤司选手的运气不太妙，遇上这么个对手。”

 

话音刚落，就见田中又接连进了两球，3：0。

 

那流畅的进攻和防守，让旁观人员看得目不转睛，直叹不愧是职业水准。虽然还有三球机会，但大多数人已经对赤司能赢得这场一对一不抱希望，说不定会被彻底洗白，以5:0结束比赛。从而影响在濑户主教练那里的印象，不能登入代表队12人大名单。

 

有些人对赤司投以同情目光，这代表他们很有队友爱？不对。同情，一种代表着善良和悲悯的态度。但有些时候同情别人，并非说明你善良，而是想借由他人的不幸，来突显自己的幸福，哪怕那些人并不知道自己这种带有一点炫耀和高高在上的心理。

 

所以赤司从不去同情别人，也更加讨厌被人同情。他望着从框内落下，滚到地上的篮球，撩起球衣擦了把脸。他能感到叶山等几个洛山队友有些担忧的眼神，也能感到黄濑这几个前队友那种“作为我现在的强敌，你只能输给我”的类似的激励。

 

情况并不顺利，但这样反而更好。那些信任他的人，或许这才发现他并不是神，不能主导一切，也会被人在赛场上碾压；而那些期待他失败的人，在他成功翻盘后，才会彻底诚服，再说不出一句反抗之言。所以，这样就好。

 

无论是信任还是不信任他的人，都会借此认识一个全新的赤司征十郎。

 

“小赤司糟糕了。”黄濑叹道。

 

“不。”黑子是仅有几个一直保持着对赤司信心的人，看着赤司被人连进三球后，表情变都不变。

 

绿间看出他是真的很平静，并且不是置身事外的平静，有些疑惑得问道：“黑子，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？”

 

黑子：“你们……知道蝴蝶吗？”

 

蝴蝶？众人满头雾水，这个词难不成还有什么深沉含义？

 

 

“呐，赤司选手，你了解砖块和石佛之间有什么区别吗？”现在并非正规比赛，所以田中没遵守什么不能谈话之类的规则，反而兴致勃勃地开口说道，只是那把嗓音有些嘶哑，像拿着砂纸摩擦玻璃，能瞬间让人汗毛一竖。

 

说是疑问，可他也不期待能得到回应，而是自问自答地继续道：“同样都是石头，有些被做成了砖块，铺在地上任人践踏；有些则是被雕刻成了佛像供人叩拜。它们的区别只在于砖块只受了几刀的苦就成型，而佛像则经过了千锤百炼。你……明白我的意思吗？”

 

明白？当然，他再明白不过了。

 

“我会努力把前辈作为磨刀石，成为一尊佛像而不是砖块。”赤司说得很是诚恳，全然是个谦逊有礼的后辈模样，假如忽略他话里的含义。

 

挑衅般的宣言成功逗乐了田中，他笑得合不拢嘴，让压根儿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的主持人野泽憋的抓耳挠腮，又不能抓着话筒冲去场上，只能转头询问濑户源之介。

 

“濑户主教练，您觉得他们正在说什么？”

 

“谁知道？或许约好以后一起去涉谷搭讪美少女，毕竟有些媒体总说田中这把年纪了一直都没女友，也许生理和心理都出现了问题。说起来赤司也到了渴望恋爱的年龄了。”濑户的回应让作为“有些媒体”之一的野泽喉咙一阵腥甜，差点儿一口血喷他个满头满脸。

 

搭讪这种事怎么看都只能是你这个现在在装正经，实际却略猥琐的中年独身男人才做得出的吧。不过被一通抢白，野泽倒也消停下来，只憋着气看向场中。

 

赤司握着球走到三分线，两手交替拍打着球。节奏从两长一短，变为一长两短，最后变成三声短促的击球声。

 

砰……砰……砰。

 

砰……砰、砰。

 

砰、砰、砰。

 

这是最美妙的节奏，或者还可以把耳朵能听到的呼吸声，心脏跳动声，甚至场边那些低沉的议论声都包含其中，互相交织组成了一首交响乐。

 

他现在的感觉不错，呼吸顺畅，节奏清晰，浑身毛孔似乎都舒展开来，对着田中也能露出再自然不过的笑容。

 

“继续吧，前辈。”

 

 

赤司的头摆得很正，保持在水平线上，肩膀朝着左边微侧，手肘抬起，而双膝则屈下。这是专业的持球姿势，把头保持水平，才能让视线不被影响，还能给对手威慑，所谓的“以眼杀人”，并不是单纯的说笑；肩膀微侧，手肘抬起能在突破时挤开防守球员，为自己争得进攻机会；双膝屈下则是在压低重心，也是为了突破做准备。

 

濑户站在U18选拔队队员中，把那几个动作像喂食婴儿一样，整个掰碎了再塞进他们嘴巴里，也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吃，吃不吃得下。

 

“教科书似的动作。”濑户如是总结，“单说压重心这种事，你们当中有部分人……别随意乱看，我说的人里面就包括你，高尾和成。以为压低重心就是把腰往下一弯就了事，简直荒谬至极，完全是外行人的做法。”

 

高尾笑得很尴尬，那模样让野泽有同病相怜之感，此前他才被濑户借机说教过。不过高尾也不在意作为典型，被当面批评。弯腰压低重心确实是他的习惯动作，也不是说他不知道正确的方法是什么。但是他本身平衡能力并不是很好，屈膝这个动作会造成他自己的重心失衡，说不定就被对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。

 

如果不改掉这些坏习惯，成为代表队队员只能是奢望。

 

“赤司很有天赋，我是说，他的确不是没有缺点的完人，任何人都会有缺点，这毋庸置疑。”濑户抿了抿干涩的嘴唇，“但赤司总会在你发觉他缺点之前，就用那种天赋把你压垮了。”或者反其道而行之地暴露出缺点，来给对手下套。

 

“啧，怎么办，主教练是想通过这种对赤司征十郎的无限推崇，让我这个竞争者只能缩在角落暗自颤抖吗？”花宫真做了个抖肩的姿态，“那还真是相当遗憾呢，毕竟比起推崇这种事，我更希望让他败得体无完肤。”

 

事实上他和赤司可真没什么仇怨，誓要击溃对方不但不是厌恶，而是一种认同。认同赤司是对手，所以拼尽全力才是尊重对手。

 

濑户考取教练资格时，曾培训过一段时间的行为心理学，因此能看穿花宫那不惹人喜欢的举动下暗藏的意思。他斜睨了花宫一眼：“不，我更期待的是能有人可以击败他，彻底的击败，甚至让他得不到主力位置。”

 

“诶诶？”叶山怪叫起来，“为什么？难道不是应该说出‘12人名单一定会有赤司的位置’这样的话吗？”

 

“磨刀石吧，赤司君之于在场的控卫们，或者说是全部选拔球员而言的意义。”黑子平静地说，身前有一座高山挡在那里该怎么办？要么绕远路走，要么就踏在山上，借着它的身体登到高处。濑户给了大家一个看似简单却不简单的选择题，如此而已。

 

至于黑子会如何做，至少在火神想来，答案显而易见。还不等他回上一句，瞳孔就嗖地一缩。

 

“蝴蝶步，是蝴蝶步。”火神脱口而出，他现在算是知道黑子说过的那句“蝴蝶”是何意了。

 

 

赤司运球的速度越来越快，以肉眼看来完全就似成了一道虚影。动态视力稍差一些，根本都瞧不清楚。他双手同样灵活地交替运球，配合左右脚的极速移动，让田中看了都是一愣，心中暗暗叹息后生可畏。

 

球运动过快，在眼中虚虚实实的有好几个残影。在左、在右，在前还是在后？田中有些眼花缭乱。虽然最佳防守方式最好是时时刻刻都盯着对手手里的球，不过如果难以辨别球的方位的话，就另当别论了。每一次击球声响起后，球的位置似乎都有所改变，实在是防不胜防。

 

比赛一开始就游刃有余的田中，此刻表情也开始认真起来，一颗汗水从他鼻梁滑下，却腾不出时间去擦拭。

 

赤司膝盖几乎压到极限，随着重心下移，他往右做了个突破的假动作。诱使田中肩膀晃向右边，他又后撤一小步，直接胯下运球，把球弄到左手上，又开始往左突破。

 

“蝴蝶穿花步。”

 

在场的人都被这华丽运球弄得目不转睛，听到田中的话，立刻恍然大悟，难怪看着眼熟，这不就是艾弗森的成名技“蝴蝶步”吗？这突破动作可谓相当复杂，要学会可不单单是靠努力就可以的。

 

田中曾在NBA待过，当然也有机会面对过这种技巧。尽管赤司现在做起来还有些生涩，但火候也能有六七成了。看样子起码是从三四年前就开始练起，不然达不到这个效果。

 

“三四年前？”曾经的帝光众人咂舌，他们当时即便是队友，可谁都不知道赤司有在私底下练习蝴蝶步，或者说他到底还有什么底牌没有暴露出来。

 

“小黑子，你是不是早知道小赤司在练习这个？”黄濑不甘心地问道。

 

黑子点点头：“没错。”

 

“那你怎么没和我们说？”

 

“有必要？”

 

黄濑咬牙：“当然！”

 

黑子：“哦，那我现在告诉你好了，其实赤司君从国二起就开始练蝴蝶步。”

 

帝光众：……

 

你现在说还有意义吗？有吗？我们都知道了！

 

对他们的怒视，黑子面无表情。

 

接连两次换手后，赤司并不停歇，又把球换到右边开始突破。而这次则是真的突破，而非假动作了。明明知道对方是什么招数，结果田中还是被晃得重心不稳，好容易站正，立刻就追了上去。从这反应和身体协调性来看，田中不愧为职业选手，并不是那么好摆脱的。

 

“你过不去。”

 

已经杀入内线的赤司看着绕到身前的田中笑了笑：“那么我就不过去了。”说完，他不进反退，迅速拉开和田中的距离，双脚一跃，身体往后仰了下，球就直接从手中飞出。

 

赤司后来了一记后撤步跳投，球进！

 

3:1

 

“你，很不错。”田中抹了把汗，赞赏地看着赤司。

 

“事实上，我也想这么对前辈说。”对强大的对手，赤司总会保留一丝尊敬。